第七十六章-《杜氏有巧女(完结)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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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依照他素日睚眦必报的性子,这回不落井下石就够厚道的了,可想叫他救人?

    是否有些痴人说梦了?

    却见何厉极尽挖苦只能事的喷了一番,又喝了几口茶,再次凉嗖嗖的开口,甚至带着几分快意道:“要我说,你们也莫多事,本就够打眼的了,却偏偏又掺和进皇家姻缘作甚?好玩不成!”

    顿了下,竟又带些幸灾乐祸的说道:“再说了,七公主贵为金枝玉叶,也容颜娇媚,如何配不得那金家小子?多少人眼巴巴看着都求不来的驸马委屈了他不成?退一万步讲,驸马不好委以重任,可不也是严丝合缝的好买卖!左右他们金家人胸无大志,如今天上掉馅饼,索性就去娶了公主,以后也是正经皇亲国戚,正好万事不论,醉心奇巧淫技,还有甚么不满的。”

    说完,又对两个小子语重心长道:“你们年轻,不大知道人心险恶,多得是口是心非者。此事本与你等无干,却又掺和作甚!莫要引火烧身,到时候悔之晚矣。”

    牧清寒和杜文对视一眼,都对何厉的态度十分意外。

    “莫管闲事”此等言语从他口中说出来,当真是说不尽的诡异。要知道放眼整个开封内外,若论起管闲事、胡说八道的本事,他何大老爷称第二第三,那么第一第二也绝对无人感应!

    此时此刻,他竟也学着要叫人独善其身了!

    当真奇哉怪也,滑天下之大稽。

    见何厉已经摆出端茶送客的架势,牧清寒和杜文不禁有些沮丧,可也知道至少今日再多说什么也无可奈何,只得先告辞,回去再做打算。

    临走之前,杜文终究觉得无法这般无功而返,有些话堵在喉间不吐不快,便索性去何厉跟前道:“岳父大人,金仲虽与我等非一母同胞,可亲如异性兄弟,他为人至诚至真,我们又如何能眼睁睁看他跳入火坑?您与金家人有嫌隙,我等之前不知,也实在冒失了,可我却觉得,若不是解不开的仇怨,您未尝不可一试。”

    “金仲于金家,便如我妻葭儿于岳父大人您,心头之肉不外于是。您之前与金家人不睦,可若是不计前嫌,能在此事出手,为天下人之所不能为,何等胸襟宽大!他们必然感激到了极致,也愧疚到了极致。这等人家最好名声脸面,即便届时不供您驱使,难不成来日有事交代,还能置之不理?”

    “金家人素有威望,在读书人中可谓一呼百应,若能与他们化敌为友,许多麻烦便能省了。我知您未必将那些虚名看在眼中,可为人在世,哪里能真不管不顾呢?多个朋友,总比多个敌人来得要好。”

    “当然,这都是小子拙见,岳父大人未必瞧在眼中,放在心上,小婿告退。”

    说完,杜文也不看何厉的反映,只是低着头,一揖到地,转身离去,半点不拖泥带水。

    牧清寒有些诧异的看着他的背影,再看看面上纹丝不动的何厉,眨眨眼,也告辞了。

    等他们的身形刚消失在门口,何厉却瞬间变脸,一脚朝着身边椅子踢去,结果……没踢动,反而被碰的生疼,忍不住低呼出声。

    赵夫人从屏风后头转出来,瞧他这样,却不先问,只抿嘴儿低笑,又抬头看向两个年轻人离去的背影,良久,感慨万千道:“当真已非吴下阿蒙也。”

    曾几何时,那杜文也同年轻时的老爷一般莽撞,可如今才多久?已经有了城府,为人处世细致了不说,便是劝人也这般有理有据,当真天生是块揣摩人心的好材料。

    何厉疼的脸都白了,一瘸一拐的在自己刚才想踢的椅子上坐下,却又忍不住用力拍了一掌解气,这才愤愤道:“翅膀硬了,敢教训老子了,你又夸他作甚!赶明儿叫他知道了,岂不是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!”

    赵夫人见状又笑了一回,这才叫人去拿药箱,自己亲自蹲下,要帮他脱靴子。

    别看何厉方才叫嚣的凶,可他对自己这位夫人着实敬重得很,见状反而把脚往回缩,连声道使不得:“我自己来就好,如何能叫夫人做这些!我自己来,我自己来。”

    赵夫人噗嗤一笑,推开他的手,又白了他一眼才道:“相公眼光过人,眼见着女婿日益长进,我岂有不欢喜的?再者你我夫妻一体,你什么地方我没瞧过?如今不过脱个鞋罢了,又磨叽个甚!”

    何厉一噎,罕见的竟有些赧然,挠了挠头,才小声道:“那就有劳夫人了。”

    赵夫人替他除了鞋袜,对着灯火一看,当即皱起了眉头,难掩心疼的责怪道:“不是自己的脚怎的?却踢得这般用力,我且看你明日如何走路!”

    说完,竟又用力朝已经红肿起来的脚趾上按了一下,疼的何厉当即倒吸凉气。

    赵夫人又心疼又好笑,替他上了药,突然问了句:“若是那金家小子当真被召了驸马,你觉得七公主会如我这般待他?”

    何厉今儿第二回噎住,半晌才气愤愤道:“又不是我生的,却管他作甚!”

    说完,竟也不忘哄媳妇,又嬉皮笑脸的对赵夫人道:“再说了,世上绝无几人如夫人这般贤惠能干又通情达理。”

    赵夫人笑着捶了他一下,抬手抿了抿头发,嗔道:“多大年纪了,还说这些浑话,叫人听见了笑话。”

    话虽如此,可她面上难掩笑意,显然极为受用。

    何厉哈哈一笑,一本正经道:“这又有什么,咱们老夫老妻的,关起门来说几句亲近话又如何?难不成开封知府还能抓了去?再说了,还是夫人先起头,说甚么为夫身上都叫你看遍了的话,却叫为夫如何哎呀!”

    赵夫人羞涩难当,不由得拧了他一把,双颊绯红,倒有几分少女一般的娇俏,较往日正经时别有一番风姿,只把何厉看呆了。

    就见他眨巴下眼睛,搓搓手,正色道:“夫人,眼见天也不早了,你我就安歇了吧。”

    、

    这就是睁眼说瞎话了,不过才戌时过半,哪里算晚!

    赵夫人又给他逗笑了,当即啐了一口,道:“胡说什么!我同你说正经的呐,金家人便是再有不是,也非大奸大恶之辈,能有什么解不开的死结?再说罪不责其子,金仲那孩子我也曾远远见过,谦逊知礼,端的如玉君子,又是女婿至交好友,若你我当真撒手不管,心里当真过得去?女婿过得去?”

    见自己好不容易岔开的话题又被引回来,何厉不由得也有些恼了,当即不悦道:“你们竟都胳膊肘往外拐,那两个混小子不知道,难不成当年的事你也不晓得?因着他们大义凛然自以为是的几句话,我倒罢了,皮糙肉厚,可你跟着受了多少委屈?背后也没少给人指指点点吧?如今竟叫我去救那小子,却是做不到。”

    听他这样说,赵夫人一怔,旋即有些感动。

    何厉素来狂傲不羁,当年说话做事远比如今的牧清寒和杜文还要肆意,落在绝大多数人眼中便是不靠谱的。又因他一张利嘴难逢敌手,得罪了无数人,可偏偏圣人对他恩宠有加,自然为许多人不喜,其中尤以金家人为最。

    金家人很有些古名士的洒脱,又甚是清高,最瞧不上的自然就是何厉此等巧舌如簧的“弄臣”。

    有一回大朝之日。何厉照旧在朝堂上弹劾数人,因他年轻气盛,言辞难免锋利了些,不免伤及无辜,却又在无形中将他的老师唐芽往前推了一把,偏圣人还夸他!故而犯了众怒。

    下朝之后,金家两位便忍无可忍的对他开火,说他“巧言令色,祸乱朝堂”等等。何厉是什么人,正得意时哪里听得了这些,当即予以反击。

    两边越说越过火,金家人也有些失了风度,又说他不过是个投机取巧的小人云云,总之全都是些不好的话,最后不欢而散,自此之后越发不可能有来往。虽然仇恨没有继续加重,可到底何厉是将那回的羞辱记在心中。

    尤其后来事情传开了,许多本就看他不顺眼的政敌不免落井下石,说了很多不好的话,导致赵夫人也遭了连累……

    何厉是个护短的,今时今日金家人遇此劫难,他虽觉得金仲可惜了,却也绝对不会主动出手搭救。

    弄明白丈夫的心思之后,赵夫人一时也是感慨万千,可最终还是柔声劝道:“话虽如此,可事情毕竟都已经过去了,身在官场哪里能万事顺风顺水?再者女婿说得对,既无杀妻夺子之恨,哪里有永远的敌人?你若能在此事上拉他们一把,便是圣人怕不也要高看你一眼,日后也少了一个敌人,多了许多朋友。再者此事也是替圣人解围,我琢磨着,既然两人都不愿意,圣人势必不会强逼,可缺的就是个台阶,若你的计谋能成,圣人自然也能记得你的好。”

    道理何厉都明白,也知道其实这件在不少人看来千难万难的事情,根本并不难,只是那些人都正面对敌做惯了,又因为身在其中,不免慌了手脚,只想着怎么才能干脆拒绝,却忘了“置之死地而后生”,这略退一步才好更彻底绝了后患的策略……可是,他就是过不了心里的坎儿!

    他素来行事肆无忌惮,看不惯的就是看不惯,什么名声面皮的,早就给他自己有意识的毁干净了,如何还会在意?

    再者两边交恶多年,此番自己不落井下石就殊为难得,如何能主动出手搭救?

    这也忒……忒叫他难做!

    完全不是他的行事风格么!

    两人成亲着许多年,许多风风雨雨都一同走过,如今儿女都成亲了,赵夫人如何不知道自己这个枕边人心中所想?于是也不催促,只是含笑看着他。

    何厉果然撑不住,只是依旧嘴硬,愤愤道:“你也莫要再说那小子,我已然是后悔了,什么女婿,分明是个讨债的!不说向着老丈人,却偏偏要替旁人出头,哼!这会儿又装什么大头蒜,不过才做官几年,就在老子跟前装狐狸,老子这些年吃过的盐,怕不是比他走过的桥还多些,也敢来说道我了,赶明儿也不许他进来,来就用大棒子打出去!”

    赵夫人忍不住笑了,故意逗他,说:“他是北人,过的桥自然少些,若是金家的小子,你岂不是要齁死?”

    何厉今儿一而再再而三的被自家夫人说的无言以对,也不由得有些悲愤凄凉了,当即哀道:“夫人呀夫人,你我同床共枕多少年岁?你当真要为了一个小子,一个半子这般糟践为夫?”

    赵夫人笑的前仰后合,花枝乱颤,倒越发娇媚了。

    次日,牧清寒和杜文一大清早再来,何家门房果然不叫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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