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五十四章-《杜氏有巧女(完结)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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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原本此去抚州府,正常马车行进说不得便要三五日,可如今他们发疯一般赶路,只恨得不飞起来,昼夜无休,便是途径查验的驿站也不过在马上飞快的出示通关文书,然后继续策马狂奔,保守估计不过一日半就可到达!

    此时此刻,杜文前所未有的庆幸起来,庆幸当初听了家人和老师的话,努力强身健体,后来又在府学中勤习马术,不然此刻他也要成拖累了。

    众人从天色微明一直跑到夜幕降临,而大毛用自己的性命也没能拖住张巡检:他们再次听到了马蹄声!

    于威忍不住大喝:“咱们的马儿都要跑死了,他们怎得上的这样快!”

    牧清寒眼眸一闪,沉声道:“咱们只这几匹马,又没得替换,速度便是越来越慢,可他们是官府中人,行事便意,想必在驿站换过马匹了!”

    阿唐忍不住骂了一声狗/日的,随即越发用力的抽打起来。

    一方的马儿已然口吐白沫,速度越来越慢,俨然快要承受不住整整一日的狂奔;可另一方却果然是在驿站新换的马匹,尤有余力,再这样下去,被追上是早晚的事!

    只拐了一道弯,他们竟能看见后方张巡检宛如野兽般狰狞的面孔!

    追上来了!

    他们大约也损失了不少人,原先还是挤得满满当当的三十骑兵,如今瞧着竟也稀稀拉拉,不过十余骑的样子,估计是驿站没有这么许多可以替换的马儿供给。

    危急时刻,张铎大吼一声:“于氏兄弟同我断后,老彭护送两位相公先走!”

    牧清寒虽知道此时不是做意气之争的时候,可也不肯置身事外,又被激起血性,遂弯弓搭箭,提身回射,一箭就擦着张巡检脸颊飞过,划出深深一道血痕。

    他避开了,却苦了后头的小卒,正中头颅,哼都没来得及哼一声就翻身倒地,没了气息,且又带倒了后面一位同僚。

    张巡检被惊出一身冷汗,也顾不上回头去看,只气的扯着嗓子怒骂道:“他娘的,不是个秀才吗?怎么还会射箭。□□的,连点事情都打听不清楚,险些害了老爷性命,回去看我放过你们哪一个!”

    越发催马疾驰,死命狂追,越发癫狂。

    皆因他知道此番闹出来,不是你死就是我活,故分外疯魔。知县老爷有一位好岳父泰山罩着,或许无事。可若是他全身而退,少不得要找一个替罪羊,自己首当其冲。而若他不得善终,覆巢之下焉有完卵,自己更不必说。

    总而言之,不管知县大人结局如何,若是给这两个天杀的秀才跑了,自己必然是死定了!

    牧清寒一方射箭,而张巡检那边也有带了弓箭的,当即回射,一时箭矢漫天,纷纷如雨下,万分危急。

    牧清寒本在后方同彭玉一起放箭,首当其冲,一个躲闪不及就给敌人射中大腿,登时闷哼一声。阿唐见后红了眼,大吼着调转马头,去后头给他当肉盾,生生以血肉之躯挡了三四只箭矢,只把自己的后背变成刺猬。

    那边彭玉又要护着小毛,却也应接不暇,加上杜文马上功夫十分一般,若放在平时,叫他一整天都在马背上狂奔简直是不敢想的事,如今竟还能策马疾驰,已然是在凭意念支撑,可若再想叫他如其他三位那样腾挪躲闪,实在是不能够了,不免在左肩吃了一箭,险些抓不住缰绳摔下来。

    转眼张铎同于氏兄弟已经催马迎战,两边短兵相接!

    彭玉又也跟着射了几箭,却已是渐渐出了射程,只得忍痛回身,赤红着双目大喊道:“都保重,咱们明日再一处喝酒!”

    说罢,便头也不回的同牧清寒等人走远了。

    张铎和于氏兄弟皆是刚猛勇武,毫不畏死之流,有他们拼死阻挡,果然拦下了张巡检等十余骑!

    直到次日凌晨三更时分,牧清寒、杜文、阿唐、彭玉同小毛五人才浑身是血的来到抚州府城门之外。

    此时每个人都已筋疲力尽,体力和精神尽数耗干,伤口也不过随手撕了衣裳胡乱包扎,中间数次开裂,又数次裹上……眼下还能坐在马背上,全凭一股血气!

    彭玉挤出最后一点力气,忍痛上前叫门:“山东济南府秀才牧清寒、杜文外出游学,途径饶州府安定县城,因识破其县令官匪勾结,戕害人命而被追杀至此,求速速打开城门!”

    他们已经是一天一夜水米未沾,又一路狂奔至此,中间更大量失血,早已是蓬头垢面,嘴唇开裂,喊出来的声音也如破铜烂铁相互撞击般嘶哑刺耳。

    城墙上立刻就有了动静,几个人从马面上探出头来,在不断跳动的火把光辉中但见下面几人竟都浑身是血,身上还有许多晃悠悠的箭矢,不断带下更多鲜血,十分可怖。

    他们皆都十分狼狈,当中两个果然身穿文生服,另一位仆从模样的高举文书,满面焦急,正一边喊话,一边频频朝后看去,似乎极为忌惮。

    众人不敢轻举妄动,也不敢耽搁,即刻回禀上官。

    上官一听也是唬了一跳,他也未曾想到竟是此等大事,立即带人出城,先验了文书,道:“果然是济南府的秀才,速速随我进城!”

    话音未落,就听那边几声低呼,便见其中一个秀才已然支撑不住,在马背上晃了晃便一头栽下,瘫在地上不动了。

    “牧兄!”同样眼前不住发黑的杜文一看牧清寒半边裤子都已被血湿透,马背上也透着一股黑红的水色,心中发苦,知道他是失血过多,一时也焦急不已,眼前一黑,天旋地转间便什么都不知道了。

    等杜文醒来,已是月上枝头,牧清寒却还在昏睡中。

    他一睁眼,就发现自己身处一所陌生屋内,四周陈设很是简洁,却又透着一股大气,旁边并排一张榻上躺着的不是牧清寒又是哪一个?

    杜文刚要动,头顶就传来一道略上了年纪的嗓音:“刚上了药,莫要乱动。”

    那人说罢,又起身喊了一句“人醒了,速去请知府大人!”

    杜文迅速回忆起自己昏迷前的画面,猜测这人估摸是位大夫,此地约莫就是抚州府知府衙内了。

    他先问了一旁守着的大夫,确定牧清寒性命无碍,只是累狠了之后才松了口气,挣扎着要见知府。

    抚州府知府虽然有萧鹤芝这样一个文雅到近乎女气的名字,可为人却十分果断而雷厉风行:

    得知消息之下,萧鹤芝立即下令,点起兵马,叫人反向迎击,将张巡检一干人等抓了,此刻都下在狱中,顺便接应了张铎几人。

    此刻杜文刚一清醒,萧鹤芝就得了消息立即赶来。

    杜文虽中了一箭,可到底只伤了左后方肩背,不在要害,又睡了一整天,此刻虽然依旧有些晕眩,但精神倒还好。

    见萧鹤芝进来,杜文挣扎着要起身行礼,却被对方一把按下,只道:“此非常时期,你又有伤在身,不必多礼。”

    杜文也实在没劲儿,浑身疼得厉害,刚一动才发现自己两条腿内侧尽数磨烂,血肉模糊,疼痛难忍,仿佛下半个躯体都不是自个儿的了。腾挪间一股浓郁的血腥气混合着药味儿扑面而来,且又有血色透过纱布缓缓渗出,十分凄惨。

    萧鹤芝却不急着问话,一抬手,竟叫人端进来一碗熬得金黄小米粥来,上头厚厚一层米油,浓香扑鼻,本就饿的前胸贴后背的杜文腹中顿时鸣如擂鼓,觉得简直要把自己的脾胃都先消化了。

    “不必拘束,”萧鹤芝言语温和道:“大夫说你等多餐未食,体力耗尽,又经历恶战,先吃些东西恢复气力,再与我细细说来。”

    他约莫四十来岁年纪,容长脸,面容和煦,叫人见了就心生好感。

    “我与济南知府潘大人也曾一同游学,且是同科,你且安心养伤,若有冤屈,本官势必会为你做主。”

    他跟潘一舟虽算不得至交,可亦算得上好友,更有同科之谊,如今潘一舟辖下秀才落难,于情于理,萧鹤芝都不可能置之不理。再者他亦如潘一舟一般,略有些个瞧不上武人的观念,眼见区区一县巡检竟然就敢公然追杀未来国之栋梁,早已怒不可遏,哪怕安定县令的罪状只有六分,他也会给说成八分!

    他们文人,什么时候又轮得到你们这些丘八糟践了!

    此刻杜文也确实是饿的头昏眼花,脑袋里浆糊一般,便是思考的能力也没了,故而也不矫情,颤巍巍端过碗来,一口口将那米粥都吃尽了,这才觉得好受了些。

    稍后,他便整理思绪,将事情始末尽数讲了出来,直气的萧鹤芝浑身发抖。

    “好好好,真是好极了!”他怒极反笑,立刻写了文书派人交于江西巡抚,又命人先去围了安定县,免得罗琪逃走。

    按理说安定县不在抚州府辖内,可非常时刻行非常事,饶州知府恐怕信不过,若叫那厮走拖了,或是直奔京都开封求了那老丈人,必然节外生枝,只得先斩后奏,先拿人,再叫巡抚大人主持公道。

    那罗琪背后有靠山,焉知他就没有?此番若真能拿下罗琪,势必会给他背后势力给予重创……

    杜文忙强忍疼痛,叩谢不已,又问张铎那一行人的情况。

    见萧鹤芝先叹气,杜文心中就咯噔一声,直觉不妙,果然就听他说道:“那几位壮士均受了重伤,其中一位已是回天乏术,去了……听说还有一个女娃,本官也派人沿途寻找,却是在前头路边发现了她的尸首,早已被人一枪挑死。”

    杜文登时心如刀绞,泪如雨下,什么话都说不出了。

    萧鹤芝轻轻拍了拍他完好的一边肩膀,又朝北面拱了拱手,道:“本官必会上折子奏明圣上,不叫好人寒心,也尽力为他们求个好结果。”

    杜文坚持着爬起来,冲萧鹤芝重重叩头,泣不成声道:“多谢,大人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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