Chapter 54-《剑名不奈何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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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宫惟怔怔地站在原地,陌生而巨大的伤感漫过了心头。

    他不知道这感觉是从何而来,亦不知是因何而起,只能茫然地仰望着徐霜策,天下第一人的侧影在月夜下生硬僵冷,鼻梁在脸颊上覆盖出一片阴影,看不清为何那么用力地紧闭着双眼。

    回溯之境沙沙而远,那一抹剪影再也没有出现过。

    良久后徐霜策终于动了动,睁开双眼慢慢地低下头,凝视着宫惟。

    “……”

    四目对视间,宫惟突然升起一丝奇异的冲动,很想喊一声徐白。

    他觉得哪怕被发现了也没关系,徐霜策可能会不高兴,但……但不会杀他。这种愚蠢荒唐的自信不知怎地就盈满了胸腔,甚至让他猝然地一张口,那熟悉的称呼险些就要脱口而出——

    徐白,你为什么知道那风铃的拨片卡住了呢?

    你想过我吗?

    你……你还恨我吗?

    “……”宫惟久久对着面前那双黑沉的眼睛,咽喉终于攒动了一下,仓促别开视线。

    “师尊。”他听见自己压抑的声音轻轻道。

    抓着他手腕的五指似乎更紧了,徐霜策目光灼亮得吓人,薄唇紧紧抿成一线,似乎在隐忍着什么。他们就这么并肩侧对而立,时间仿佛过去了漫长的数年又好似短短刹那间,徐霜策总算收回视线,深深吐出一口带着血锈味的滚烫的气。

    他低低地应了一声,说:“走吧。”

    宫惟感觉自己被钳制的手腕松了些,但并没有放开。徐霜策就这么拉着他的手,穿过岑寂空旷的庭院,走向深夜暗红色的大门,同时一拂袖要挥灭虚空中的回溯法术。

    这时,宫惟眼角余光突然瞟见了什么,忽地站定脚步远远望去。

    徐霜策也随之站住了,顺着他的视线望向庭院深处。只见那是一排白墙黛瓦的房舍,应该是被送进刑惩院世家子弟们的临时居所。回溯法术浅白的微光尚未散去,十七年前的那个深夜所有门窗都合拢着,唯独一扇窗后露出了一张苍白、英俊但阴鸷的面孔。

    徐霜策神情微变。

    那是度开洵。

    他每次离开都太仓促了,这是第一次注意到远处竟然还有这个细节。

    宫惟扭头看向他,意思是非常好奇想去看看,徐霜策便牵着他举步落下,缩地成寸瞬时近前。透过雕花菱格的窗棂,只见那屋子干净而简陋,除一张卧榻外什么都没有。十七年前的度开洵直挺挺站在窗前,盯着窗外那轮森冷的白月,眼神仿佛带着钩,像阴冷处暗色的石像。

    宫惟踮脚趴在窗棂上,眼对着眼打量一番,轻轻地“咦”了声:“他在做什么呀?”

    回溯境的生成条件是很苛刻的,必须当时当场出现、并留下了强烈感情印记,才有可能被捕捉记录下来。法华仙尊之所以留下那么多画面残影,是因为他稚子心性,不论什么感情一冲动都很强烈,但度开洵呢?

    他只是在发呆吗?

    徐霜策上下打量他,倏而心中一动,从这不同寻常的神态中察觉到了一丝熟悉。

    这恍若游离于现实之外、脱离了周遭世界,好似在“看”、在“听”半空中无形之景的神情,他从另一个人身上也见过——宫惟。

    宫惟年幼时常常突然静止,凝定发呆,与此刻的度开洵一模一样!

    这时突然度开洵状态一变,整个人仿佛从梦中惊醒过来那般,趔趄向后退了数步弯下腰。他双手撑在膝盖上埋头大口喘息,全身开始不由自主地发抖,半天才从战栗中挤出几个字:

    “为什么……为什么会这样……”

    他看见了什么?

    徐霜策眉头紧蹙,少顷只听屋子里响起清晰的“咯咯”声,竟然是度开洵牙关里迸发出的,刺耳刻骨充满恨意:“不属于我的……”

    他一寸寸抬起头,面容极度扭曲,阴影中只见眼角寒光闪烁,一字字咬牙切齿:

    “不再属于我的就让它碎了,让它碎成血泥!”

    伴随着最后一个字,他灵力震破指尖,用血在空中猛地画了个生僻复杂的符咒!

    徐霜策一发力把宫惟拉得退了半步,抬手虚虚挡在他面前。

    但不知为何那符咒蘸血一笔画完后竟然没有亮,度开洵牙咬得更紧了,指尖涌出更多鲜血,走笔龙蛇一气又画了八|九遍,都没有亮!

    宫惟诧异道:“那是什么?”

    这符咒之冷门怪异,连徐霜策都从未在任何道经秘卷中见过,完全不知道度开洵是从哪里学来的。只见他动作越来越快、神情越来越阴狠,简直像头疯狂噬人的困兽,鲜血在空气中留下一道道纵横交错的光痕,但都转瞬即逝,不论他怎么暴怒癫狂都无济于事!

    哐当!

    度开洵重重跪地,一拳砸在地上,指骨崩裂留下四个清晰的血印。

    不甘和绝望就像黑色的潮水吞没至顶,让他大脑撕裂般剧痛,双耳雷鸣般轰响。他死死瞪着膝下的地面,双目眦裂全身剧战,一滴混着血色的眼泪啪嗒掉在了龟裂的地板上。

    ——就在此时,他头顶半空中,那个符箓终于亮了。

    血红的恶咒同时映在徐霜策宫惟两人的眼底,阴邪不怀好意,足足亮了数息,才渐渐泯灭消失,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。

    但低着头的度开洵毫无觉察。

    他额头用力抵着地板,剧烈发抖的身体很久才勉强平息下来,似乎沸腾的海面终于被一种更加苍凉黑暗的绝望覆盖住了,流着血的双手握拳贴在耳际,慢慢地松开。

    “我的……”他悲哀地含混道。

    “……是我的……”

    呜咽终于如破冰般渗出空气,很久他都没有抬起头来,直到回溯境的微光渐渐淡去,十七年前的残影亦随之消失,冷月当空高悬,陈旧的房屋重新恢复了空旷和安静。

    “……”

    回溯法术完全消失,他们又回到了现实中的刑惩院。

    风掠过树梢发出簌簌声,远处屋檐下的风铃叮当作响。他们两人并肩站在那排屋舍前,宫惟好似还沉浸在刚才的一幕中,半晌才回过神来:“什么意思?”

    徐霜策隐隐觉得似乎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,但此刻诸念繁杂,怎么也理不出头绪,沉吟片刻后拉了拉宫惟的手:“先回去吧。需得去看看柳虚之,天门关一事还用得着他。”

    宫惟被他拉得走了两步,却还是不断回头望,那经年老旧的小屋静静伫立在浓墨般的夜色中,十七年前愤恨的血泪和诅咒都仿佛是一场转瞬即逝的梦,未曾醒来便湮没在了时光中,连正主都未曾知晓。

    “是什么碎了呢,”宫惟边走边忍不住琢磨,“已经碎了吗?”

    徐霜策道:“恶咒已然灵验,想必是碎了。”

    宫惟问:“那如果一件东西碎了,为什么没人发现?”

    “许是因为……”

    徐霜策的回答突然和脚步一起定住。

    为什么一件东西破碎,却始终不曾被发觉?

    自然是因为有人抢在被发现之前就将它修补好了。

    定仙陵,宴春台,天门关,突然出现在蓬莱殿的鬼修,掀棺而起的法华仙尊傀儡,深埋在地心的灭世机关巨人……

    最后一块拼图终于轰然合上,诡谲的碎片在此刻被串成一线。幕后黑手的关键原来就落在十七年前那句话上——

    “不属于我的,就让它碎成血泥”!

    “师尊?”宫惟疑惑道。

    “……”

    徐霜策突然轻声说:“我知道那幕后黑手是怎么回事了。”

    宫惟顿感诧异:“怎么回事?”

    但他没有立刻得到回答,只觉肩上一重,被徐霜策的手按住了,环形气劲从两人脚边平地而起:

    “我们必须带上柳虚之立刻回天门关,帮那幕后主使做一件事,做完后真相自然水落石出。”

    帮忙做什么事?

    宫惟完全没反应过来,却只见徐霜策伸手环住了他的肩,带着他向前一步,缩地成寸——

    周遭景物如风般向后掠去,霎时他们已经回到懲舒宫。二十来位世家尊主仍然被拘在偏殿中,老远就听到敢怒不敢言的嗡嗡议论声:“马上天都要亮了,这到底何时是个头?”“应宸渊还没醒吗?有没有人能来告诉我等现在到底怎样了?”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徐霜策一步落地,风声瞬止,有力的臂膀环住了向前俯冲的宫惟。

    紧接着他一抬头,眼底映出前方被苍青天光微微映亮的偏殿建筑,声音震动整座懲舒宫大地,炸响在所有人耳际:

    “柳——虚——之——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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