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十五章-《山河枕(长嫂为妻)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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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一面是生者的浮华盛世;一面是死者的寂静无声。

    一面是华京的歌舞升平;一面是边疆的白骨成堆。

    这一道宫门仿佛是阴阳相隔的两个世界,卫家那一百三十二位已经故去的人带着两位未亡人,平静看着这宫门内的他们,似乎在问一句——

    良心安否?

    楚瑜什么都没说,什么都没做,在这帝王出现时,她没有哀嚎,亦没有哭泣,她只是平静看着皇帝,目光落在他身上,坚韧又清澈。

    一瞬之间,皇帝觉得自己仿佛是来到少年时,看到了少年时的卫忠。

    年少伴读,弱冠伴君,再之后护国一生,埋骨沙场。

    哪怕他不知道边境到底发生了什么,但帝王一生,什么阴暗他没见过?哪怕是猜,也猜得出这位干净了一辈子的将军,遭遇了阴谋和不公。

    他自以为帝王血冷,却在触及这女子与那卫家如出一辙的眼神,在看到那上百牌位安静立于面前,在看见卫忠的牌位立于女子身前,仿佛带了眼睛,平静注视他的时候——

    帝王之手,终于微微颤抖。

    而这一幕震撼的不只是这位皇帝,他身后文武百官,在看见这天地间泼洒的大雨,看见那英烈的牌位立于风雨泥土之间时,都不由得想,让这风雨停了吧。

    所有人终于知道,为什么长公主让他们来这里。

    看到这一幕,只要稍有良知,都难有铁石心肠。

    皇帝走上前去,太监上前来为他撑伞,着急道:“陛下,小心脚下泥水。”

    皇帝没说话,他来到楚瑜身前,垂眸看向楚瑜面前卫忠的牌位,沙哑道:“你是卫家哪位夫人?”

    “回禀陛下,妾身乃镇国候世子卫珺之妻,西南大将军之女楚瑜。”

    “哦,楚瑜。”皇帝点了点头,这位新婚当日丈夫就奔赴战场的姑娘,他是听过的。他还同谢贵妃笑过,说卫珺回来,必然进不去家门。

    皇帝收了自己的心神,压着情绪道:“你跪在此处求见朕,又是为何?”

    “陛下,妾身带着举家前来,祈求陛下放卫氏七郎卫韫出狱。”

    “国有国法……”

    “并非为一己之私。”

    楚瑜抬头看向皇帝,神色平静:“楚瑜出身将门,亦曾随父出征,以护国护家为己任。卫家儿郎亦是如此。卫家儿郎可以死,却理应死在战场上,而非牢狱中。”

    “妾身不过一介女流,不知卫家何罪,不知小叔何罪,但却知我卫家忠心耿耿,若陛下要小叔为其过错抵命,那妾身请陛下让卫七郎死于兵刃杀伐,以成全我卫家报国之心。”

    这是漂亮话。

    在场所有人都知道,这话若是出自他人之后,便也只是讨好之言。然而在那卫家满门牌位之前,所有人却都知道,无论出于是怀着怎样的心思说这话,这的确是卫家这百年来所作所为。

    生于护国之家,死于护国之战。

    卫家男儿,莫不亡于兵刃,又怎能让小人羞辱?

    皇帝没有说话,他目光落到卫忠的名字上,许久后,他转过身,回到了宫门内。

    宫门慢慢合上,皇帝扬袖出声:“带卫韫上殿来!”

    这话让曹衍心里一紧,这些时日卫韫在狱中别打之事他是清楚的,卫家结怨甚多,如今卫家遇难,卫韫就成了最好的发泄口。所有人都以为七万人葬于白帝谷这样的案子,必定是帝王震怒,如同当年秦王案一般。谁曾想,卫韫居然还有面圣的机会?

    曹衍想要开口说话,却看见谢太傅一眼扫了过来。

    他目光里全是警告,曹衍心中骤然清醒。

    不能说,他不能说。

    如今皇帝一定要见卫韫,这事儿根本瞒不住。他没在天牢里动过卫韫,此刻若他多加阻拦,怕是要把自己一起葬送进去。

    曹衍冷汗涔涔,站在人群中等着卫韫到来。

    过了许久,外面终于传来了脚步声,而后皇帝便看到,那曾经意气风发的少年郎,被人用轿子,慢慢抬了进来。

    他衣衫上沾着血,全身上下没有一处完好,神色憔悴,却唯有那双眼睛明亮如初。

    皇帝看见这样的卫韫,面色大变。

    然而卫韫却还是挣扎着起身,恭敬跪到地上,叩首出声:“卫氏七郎,叩见陛下!”

    他声音沙哑,与皇帝记忆中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截然不同。

    卫家曾蒙恩宠,卫韫也与皇帝颇为亲近,可以说是皇帝眼看着长大,如今成了这副模样,皇帝咬着牙询问:“你怎的成了这幅样子?”

    卫韫没说话,皇帝抬起头来:“大理寺卿,你出来给朕解释一下,好好的人进去,如今怎么就成了这样子?!”

    “陛下,臣不知,”大理寺卿冲出来,跪到地上,开始拼命磕头:“臣即刻去查!即刻去查!”

    皇帝没有理会大理寺卿,他红着眼,从台阶上走下来,一步一步来到卫韫面前,温和出声:“卫韫,今年几岁了?”

    “再过半月,年满十五。”

    “十五了……”皇帝叹息:“若皇伯伯今日要赐你死罪,你可愿意?”

    卫韫僵了僵,他抬起头来,目光落到皇帝脸上,神色平静:“君要臣死,臣不得不死,只是陛下可否让看在臣父兄面上,让臣选一个死法?”

    “你想如何死?”

    “我想去边疆,再杀几个北狄人。”

    卫韫说得铿锵有力:“我父亲曾说过,卫家儿郎,便是死,也该死在战场上。”

    这话与楚瑜所说不谋而合。

    皇帝看着他,许久后,他转过身,扬声道:“看看,这是卫家的子孙,是我大楚的儿郎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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