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四章 雪中茶栈-《秦时明月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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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众人几番来回讨论,都是百思不得其解,正著恼时,茶盏的二愣子却端着暖酒、烧鸡出来了。众人带着辛雁雁躲避鬼谷追杀,迄今已两昼夜,皆是粒米未进,眼看美酒烧鸡摆满一桌,畏惧有毒,竟是谁也不肯动筷子。朱岐嗅着阵阵鸡肉香气,馋涎欲滴,腹中更发出咕噜咕噜的饥鸣声。朱岐脸上一红,恼羞成怒地叫道:「拿走拿走!这锅烧鸡爷们不要了!别给我端上来!最好……最好是给我倒了!」二愣子也不知听懂了没,端起烧鸡在屋内走了一大圈,这才回去厨房。朱岐闻着满屋子的鸡肉香气,不禁摇头叹道:「去,早知路上多带几个馒头也好。」

    辛雁雁在旁已半晌不发话,这时忽然站起身来,朝众人深深一揖,慌得那朱岐连忙挥手说道:「雁儿,你别理我,你也知道朱伯伯我不过就是爱发牢骚,饿几顿饭没啥大不了的。」辛雁雁却依旧站着不动,陆元鼎也诧异问道:「小师妹?你怎么了?」

    「我、我有话说,」辛雁雁望着众人,抿了抿嘴唇,小声言道:「事情是这样的,八年前先父曾将一物托付于我……我不能再隐瞒了。那是先父要前往桂陵城的前一个晚上,他千叮咛万嘱咐,要我绝不能跟第三人提起。」辛雁雁吸了口气,转头对陆元鼎道:「所以,我才连师兄都没告知。」陆元鼎点点头,神色紧张地问道:「师妹,这么说来,师父留给你的是?」

    「正是一块白鱼玉坠。」

    「那……」清霄派赵令辉眼睛放出光来,紧接着追问,「那白鱼玉坠现在何处?」

    「那是先父留给雁雁的唯一遗物,这白鱼玉坠,如今便在雁雁身上。」

    辛雁雁话才说完,一块黑影猛然自半空中旋飞而落,众人便听得一阵嗤笑声,紧接着又是啪啪两响。朱岐大喊:「小心!」同时拔出金环大刀,挡在辛雁雁身后;清霄派左碧星的长剑,也与朱岐同时来到辛雁雁身后。其余八人(疑应为七人)也接二连三抽出各自的兵刃。

    「小师妹受伤了吗?」陆元鼎先一个回头,紧接着问道。「我……我没事。」辛雁雁紧张地答道:「但我明明感觉刚刚有人在我背后拍了一掌。」陆元鼎低头一看,回道:「那不是一掌,是有人替你我二人挡下了身后暗器。」说着弯下腰去自地上捡起两只烂草鞋,鞋底分别扎着一根亮环锥。陆元鼎和辛雁雁方才所感觉到的,其实是两只草鞋打上了他们的背心。

    「不只你们两人,有人替咱们在场十人全挡下了暗器。」朱岐说道。辛雁雁和陆元鼎闻言转头,这才瞧见,在众人间的矮桌上多了一件脏棉袄,数十枚烧得火红的各式暗器,星星也似地嵌在上头。这便是方才众人听到的嗤嗤声,而那啪啪两响,便是两只草鞋分别拍在辛雁雁和陆元鼎背上的声音了。

    方才于电光火石之间,十人抽剑拔刀皆是因为听见了草鞋、棉袄所发出的声音。换言之,若非有人从旁相助,大伙儿只怕早已中招。众人你看我我看你,均觉今日真是丢尽了四大门派的脸,既不知是谁施放暗器,也不知是谁挡下了暗器。如果说那施放暗器者武功令人可畏,那么那挡下暗器之人的武功则是高得可怖了。

    「多谢阁下仗义相助,」陆元鼎第一个认了出来,冲着仍旧倒在门口呼呼大睡的乞丐一抱拳,「陆某方才多有冒犯,尚乞原宥才是。」辛雁雁听陆元鼎如此说,放眼望去,果见那乞丐身上少了件棉袄,两脚上缺了双鞋子。「是他?」朱岐心中一惊,背上冷汗直冒,想到:「那乞丐如何进屋?如何出屋?我竟是什么也没瞧见。」朱岐转头看向左碧星,只见左碧星脸上也是冷汗直流,便知他也跟自己一样,啥都没瞧见。

    那乞儿听陆元鼎说得山响,却动也不动一下。倒是厨房里头,那黑脸妇人又咋呼起来,显然又是在骂那黄脸妇人,「你干么偷吃?谁准你偷吃的啊?!」「好啦好啦,你别生气。」紧接着,黄脸妇人的声音也从厨房传了出来,「你瞧这烧鸡不是煮好了吗?既然客人不爱吃,咱们自己先吃两口嘛。」

    「你当我跟你一样白痴吗?还用得着你说?我刚才就已经吃过了!」黑脸妇人大声嚷嚷道:「我是说谁准你吃鸡屁股来着?!」「明明客人就不吃,留下来多浪费。」「你敢顶嘴?!跟我辩?!」黑脸妇人拎着锅勺,追着黄脸妇人从厨房一路追打跑了出来,「吃我的屁股。打!我打死你!」「唉,唉,别打,别打。我怎知屁股是你的?」

    苍松派薛玉听那二妇斗嘴,噗嗤一声笑了出来,正想劝劝二人时,哪知黑脸妇人一锅勺打到一半,突然拐弯向辛雁雁砸将下来;那黄脸妇人原被黑脸妇人打得一副抱头鼠窜模样,如今仍抱着头,却是一记凶猛的头锤,便往薛玉胸前撞去。左碧星见多识广,瞧见满地的暗器,心知必是鬼谷束百雨来了,本不愿在此处多待,如今见两妇人出手,情知是中了埋伏,便喝道:「走!大伙儿出屋去。」说着伸手在辛雁雁背后一推,辛雁雁只觉一股强劲力道将自己腾起,不知不觉便往茶栈门口冲了过去。

    「哪里走?留下白玉!」黑脸妇人一勺落空,又是一勺补上,招招都指向了辛雁雁。陆元鼎一个箭步抢上,长剑拦腰疾刺黑脸妇人下腹。黑脸妇人无奈之际,只得变招挡格。利用这个空档,陆元鼎急急牵起辛雁雁的手往外奔去。眼看著距离茶栈只有几步远,陆元鼎无论如何却走不到,两腿酸软不说,还觉得胸口阵阵烦恶。陆元鼎急忙潜运内力,哪知内息一经催动,胸口顿觉如有大石撞击。「糟糕不好,莫非是中毒了?」陆元鼎转头一看,在场内力较高的朱岐、左碧星、赵令辉等人都跌坐在地,大口大口地喘着气,倒是邱奕兰等较年轻的弟子还顶得住。

    那黄脸妇人笑嘻嘻地走将上来,对着丹岳派朱岐道:「真没想到能跟朱老爷子过招,这怎么好意思?真是贵客给脸,贵客给脸,老妈子可得好好回敬一番啦。」黄脸妇人说着说着,吸了口大气,便听得她浑身骨骼爆裂似地发出阵阵巨响,原本看来瘦小羸弱的身躯跟着渐渐膨胀起来,肩、颈、背、腰、臂、指、腕、臀、腿、踝、足等处,无一不多出数寸长宽,待得那阵骨头响声完毕,已然是个骨骼突出、高头大马的中年妇人站在朱岐面前。

    朱岐也是全身酸软,勉强用金环大刀撑在地上,这才挺住不倒。他瞪大了一双牛眼,不可置信地骂道:「混蛋!王八羔子的!」那黄脸妇人贼笑道:「我知道老爷子在想什么?茶虽没喝,却还是著了对方的道儿啦,早知道刚才就多喝几口,是吧?哎呀哎呀,我跟您讲,咱们这里可不是黑店,那茶是真没问题的,酒也挺好,您刚才还真该多喝几口,如今您瞧,多冤哪,这不是白白渴了一个晚上吗?」

    朱岐料想如今十人之中,只剩他和左碧星多少尚能对付这黑黄二妇,余者皆瘫软在地,而他和左碧星既然也中了毒,拼斗起来只怕撑持不了多久,当下收了满肚子的方刚血气,金环大刀护在身前,凝神戒备,心想,「如今也只有走一步算一步了。」

    这副景象看在黑黄二妇眼里,实无异于困兽之斗,那黄脸妇人还露出一副很委屈的表情说道:「朱掌门,刚才那锅烧鸡明明煮好了,您真该吃的,谁叫您刚才不肯吃那烧鸡呢?」黑脸妇人在旁啐道:「得啦!别磨蹭,再拖下去,公子就要等得不耐烦啦!」黄脸妇人露出害怕的表情看向屋顶,说道:「是是是,公子您再多等一会儿,咱们这里马上就好、马上就好。」话才说完,双臂倏出,鹰爪似的十指便朝朱岐脸上抓去,黑脸妇人的那柄锅勺也击向陆元鼎脑门。

    这时那躺在门口的乞丐,一个就地打滚,翻进屋来。那乞儿在翻滚之间,左手捡起地上一枚小石子便向上扬去;右掌径抓黄脸妇人足踝。便听得「当」的一记脆响,黑脸妇人手中锅勺转了方向,连人都被带了出去;黄脸妇人的足踝被人如捉小鸡逮住,再也动弹不得,硕大的身躯便扑通倒地地撞了个结实。

    那乞丐借势斜斜腾起,两腿劈开一个大旋,一脚扫中一个正射向陆元鼎和朱岐的亮环锥。一枚踢向黑脸妇人的右腕,一枚踢向黄脸妇人的背心。便听得二妇哎哟惨叫,皆已中招。

    这几下兔起鹘落,只在转瞬弹指之间,众人尚且弄不清发生了什么事,那流浪汉已落下身来,左足轻点,腾向辛雁雁身边,低声一句:「借我一用。」话音未毕,已然抽走辛雁雁身上的翠绿斗篷。

    「蹲下!」那乞儿口中猛地沉声大喝道。屋内几人原本就或躺或瘫,朱岐与左碧星却不由自主被那乞儿的气势所迫,倏地蹲下身去。那乞丐更不有须臾稍停,扬着斗篷在屋里东纵西跳、左腾右飞,那碧绿斗篷霎时间化成了一只青鸟,随着乞儿迅捷无伦的身形四处旋舞,虎虎生风,愈飞愈快。到得后来,这一人一物竟快得连影子都几乎难以辨识。屋内各处都被激得狂风大作,众人原本看得瞠目结舌,后来眼睛实在刺痛生疼,只得闭起双目。但听得这石砌的茶栈内,四壁发出各式各样的叮咚脆响,待得那如雨一般的脆响停歇,那翠绿斗篷也才停了下来。

    一切都发生得太快,众人恍如作梦。缓缓张开双眼,定睛一瞧,便见那乞丐弓步屈身,背脊微拱,浑身皆是蓄势待发之气,虽是乱发纠结、满脸脏污,但一双虎目却犹如山林夜兽般炯炯有神。

    众人方方回过神来,辛雁雁忽又一声惊叫。她低头一看,却原来是那乞儿将翠绿斗篷复又披在了自己身上。「我如此大惊小怪,岂不丢脸。」辛雁雁脸上一红,正想开口向那乞丐道谢时,那乞丐脚在矮桌上一踏,纵身一跃,人随即隐没在屋顶上方,只留下一点点茶香气的扑鼻恶臭。

    石屋内光线昏暗,众人这时才惊觉,屋顶上方居然还有个夹层。如今看来这茶栈压根儿是个陷阱,全是事先安排设下,专等他们进来。朱岐轻轻将辛雁雁往自己身旁拉,见她身上那件碧绿斗篷仍是完好如初,莫说是没有破口,就连一丁点儿刮痕都没留下,不禁骇然。「看来那乞儿方才是以内力布满整件衣服之上,」朱岐心中忖度着,「能将这么柔软的物品当作盾使,弹开数百发大小不同的暗器而不损衣物。这么高明的身法,只怕赵楠阳也无法做到。而这人年纪轻轻,内力练到此等境地,江湖上却无一人识得,真是奇也怪哉。」苍松派廖东临也是一脸惨白,心想:「我苍松派向来以轻功独步武林,但方才此人身形之快,只怕大师兄也有所不及。」苍松派自八年前杨隼战死于桂陵城,已由其徒萧星度接任掌门之位,这廖东临乃是萧星度的师弟。

    屋内十人谁也不说话,各自在心中打着算盘。只听得矮桌上轰地一响,却是那乞儿又跳了下来,手里还抓了一人,正是刚才那个傻兮兮的二愣子。众人早已料到大名鼎鼎的四魈束百雨便躲在屋顶上,却没想到冬僮束百雨就是那个二愣子。「公子!?」黑黄二妇见束百雨被抓,也是一声惊叫。这二愣子本事一副痴呆蠢相,此时却一改前态,双目闪闪,对那乞丐说道:「原来阁下没中毒?真是。真是。我只道自己设下的机关巧妙,却不知踏进了别人的机关里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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