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六章 (2)-《小姨多鹤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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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她说以后不下馆子了。

    他说也就欠两三百块钱,铆铆劲就还了。

    她说以后也不看电影了。

    他一抬头,脑门上一大摞皱纹。他叫她别啰嗦,他还想带她去南京住旅店呢。

    这是他们幽会两年来他第一次凶她。

    等到居委员又来动员家属参加劳动,小环又是嘻皮笑脸地说她孩子太小,她肝、脾、淋巴都大,没法出工时,多鹤从小屋走出来。她愿意去打矿石,挣那一小时五分钱的工钱。

    这是个鄙视悠闲的年代。十岁的丫头忙出忙进,每天跑很远去捡废铁,鞋子一个月穿烂两双。多鹤跟一大群家属每天坐卡车到矿石场,用榔头打矿石,再把矿石倒进一节节空车皮。多鹤和所有家属穿扮得一模一样,都是一顶草帽,草帽下一块毛巾。不同的是,她不像她们那样套两只套袖,而是把一根松紧带结成圆形,交叉勒在胸口,两端的圈把袖子固定到大臂上,露出雪白的小臂。代浪村的女人们再冷,都是这样露着两条赤裸的臂膀耙田、搂草、磨面、喂牲口。女人们分成两组,一组人打,一组人运。两组人隔一天轮一次班。从一条独木桥走上去,把挑的矿石从货车厢外倒进去最是艰难,人也容易摔下来。多鹤很快成了显眼人物:她用一个木桶背矿石,木桶的底是活的,有一个扳手,她走到独木桥顶端,调转身,脊梁朝车内,把扳手一抽,桶底就打开了,矿石正好落进货车里。

    家属们问多鹤这个发明是从哪里学来的,多鹤笑一笑。这是她们代浪村的发明。家属们觉得张家的小姨子肯吃苦,不讲东家长西家短,一流人品,可惜就是呆子一个。

    多鹤把挣到的钱交给张俭,张俭看看她,那双半闭的眼睛让她在他脸上印满亲吻。他们已经很久不幽会了,偶然幽会,就是小别胜新婚。他们幽会的圣地还是工人俱乐部的后台。后台添了些新布景,工人业余剧团刚演出了一出新戏。戏里有床,有大立柜。上午九点,剧场里正演电影,他们买了电影票,却从休息室钻到后台来了。他们悄无声息地搭着他们的窝。常常来这里,就摸出许多门道,后台另外还有两道门,都通野外。

    深秋的潮冷里,两具温暖的肉体抱在一起简直是求生之必需。他在这场小别胜新婚的劲头上居然说出他平时会臭骂“什么鸟玩艺儿”的话来——“我爱你!”他不止一次地说,说得多鹤都信了。多鹤从来没听过这句话,也不知道它是陈词滥调,她感动得快死了。

    他紧紧抱住她。这是一个多圆满多丰满的回合。他歇下来,滑落到她侧边,下巴填满她的颈窝。

    一支手电的光柱突然捅进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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