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02章-《狼图腾[姜戎]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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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第二天陈阵在山里受了一天的苦刑,到傍晚,赶羊回家的时候,他发现自己家像是在迎接贵客:蒙古包顶上摊晾着刚剥出来的两张大羊皮。小狼和所有的狗都兴致勃勃地啃咬着自己的一大份羊骨羊肉。进到包里,碗架上,哈那墙上的绳子也凉满了羊肉条,炉子上正煮着满满一大锅手把肉。

    杨克对陈阵说:昨天夜里最北边额尔敦家的羊群出事了。额尔敦家跟道尔基家一样,都是早些年迁来的外来户,东北蒙族。他们家刚从半农半牧区的老家娶来一个新媳妇,她还保留着一觉睡到大天亮的习惯。夜里点了几堆火,守了小半夜就睡着了。烟灭了,羊群顶风跑了,被几条狼一口气咬死180多只,咬伤的羊倒不太多。幸亏狗大叫又挠门,叫醒包里的主人,男人们骑马带枪追了过去,开枪赶跑了狼。要是再晚一点,大狼群闻风赶到,这群羊就剩不下多少了。

    高建中说:今天包顺贵和毕利格忙了一整天,他俩组织所有在家的人力,把死羊全都剥了皮,净了膛。180多只死羊,一半被卡车运到场部廉价处理给干部职工,剩下的死羊伤羊留给大队,每家分了几只,不要钱,只交羊皮。咱们家拉回来两只大羊,一只死的,一只伤的。天这么热,一下子来了这么多的肉,咱们怎么吃得完?

    陈阵高兴得合不上嘴,说:养狼的人家还会嫌肉多?又问:包顺贵打算怎么处理那家外来户?

    高建中说:赔呗。月月扣全家劳力的半个月工分,扣够为止。嘎斯迈和全队的妇女都骂那个二流子新郎和新媳妇的公婆,这么大的蚊灾,哪能让刚过门的农家媳妇下夜呢……咱们刚到草原的时候,嘎斯迈她们还带着知青下了两个月的夜,才敢让咱们单独下夜的呐。包顺贵把额尔敦两口子狠狠地训了一通,说他们真给东北蒙族的外来户丢脸。可是他对自己老家来的那帮基建队民工趁机给好处,把三分之一的处理羊都白送给了老王头,他们可乐坏了。

    陈阵说:这帮家伙还是占了狼的便宜。

    高建中打开一瓶草原白酒,说:白吃狼食,酒兴最高。来来来,咱们哥仨,大盅喝酒,大块吃肉。

    杨克也来了酒瘾,他说:喝!我要喝个够!养了一条小狼,人家尽等着看咱们的笑话了,结果怎么样?咱们倒看了人家的笑话。他们不知道,狼能教人偷了鸡,还能赚回一把米来。

    三人大笑。

    烟阵里,撑得走不动的小狼,趴在食盆旁边,像一条吃饱肚子的野狼,舍不得离开自己的猎物那样,死死地守着盆里的剩肉。

    巴图和张继原一连换了四次马,用了两天一夜的时间,才顺着风将马群抽赶到新草场西北边的山头。山头的风还不小,他俩总算不必担心马群再掉头顶风狂奔。两人累得已几乎下不了马,喘了好几口气才滚鞍落地,瘫倒在草坡上,松开领扣,让山风灌满单袍,吹吹汗水湿透的背心。

    西北是山风吹来的方向,东南是大盆地中央的湖水,整群马散在浑圆的山头上。全身叮满黄蚊的马群,既想顶风驱蚊又想饮水,焦躁不安,犹豫不决。马群痛苦疲惫地在坡顶转了两三圈以后,几匹最大家族的儿马子长嘶了几声,还是选择了饮水。马群无奈地朝野鸭湖奔去,千百只马蹄搅起草丛中的蚊群,疯狂饥饿的新蚊顺风急飞,扑向汗淋淋的马群,见缝插针地又挤进一层。群马被扎刺得又踢又咬,又惊又乍,跑得七倒八歪,全像得了小儿麻痹症。

    巴图和张继原见马群下山喝水,不等系上领扣便放心睡死过去。蚊群扑向两人的脖子,但此时,蚊子即便有锥子那样大的嘴针,也扎不醒他们了。两人自从蚊灾降临,七天七夜没有连续睡过三小时。蚊灾下的马群早已成了野马、病马和疯马,不听吆喝,不怕鞭子,不怕套马杆,甚至连狼也不怕。无风时整群马集体乱抽风,有风时,便顶风狂奔。前几天,马群差点叛逃越境,要不是风向突变,他俩可能这会儿还在边防站请求国际交涉呢。有一天夜里,两人费尽心力刚把马群赶到自己的草场,蚊群一攻,马群大乱,竟然分群分族分头突围出去。两人又花了一天一夜的时间,才将十几个大小家族圈拢到一起,但是数了数儿马子,发现还是丢了一个小家族共20多匹马。巴图让张继原独守马群,自己换了一匹快马,用了整整一天的功夫,才在70多里以外的沙地里找到马群。可是这群马中的马驹子已经一匹不剩,狼群也已被蚊群逼疯了,巴图连马驹子的马蹄和马鬃都没有找到。

    马群裹携着沙尘般的蚊群冲向野鸭湖。被蚊群几乎抽干了血,渴得几乎再也流不出汗的马群,扑通扑通跃入水中。它们没有急于低头饮水,而是先借水驱蚊——马群争先恐后往深水里冲,水没小腿,小腿不疼了;水淹大腿,大腿上的吸血鬼见鬼去了;水浸马肚,马肚上来不及拔出针头的血蚊被淹成了孑孓。马群继续猛冲,马蹄搅混了的湖水终于淹没了马背。湖水清凉,杀蚊又刹痒,群马兴奋长嘶,在湖水中拼命抖动身体,湖面上漂起一层糠肤一样的死蚊。

    马群终于吐出一口恶气,纷纷开始喝水,一直喝到喝不动为止。然后借着全身的泥浆保护层,走到水触肚皮的地方,站在水里昏昏欲睡,没有一点声音,连个响鼻也懒得打。湖面上的马群集体低头静默,像是在开追悼会,悼念那些被蚊狼合伙杀掉的家族成员。山头上的马倌和湖里的马群都一同酣睡过去。

    不知过了多少时间,人马几乎同时被饿醒。人和马已经几天几夜没吃什么东西了。巴图和张继原挣扎起来跑到一个最近的蒙古包,灌饱了凉茶和酸奶汤,吃饱了手把肉,又睡死过去。马群被饿得上岸吃草,强烈的阳光很快晒裂了马身上的泥壳保护层,蚊群又见缝插针。湖边的牧草早已被牛羊啃薄,为了不被饿死,积攒体力与狼拼命,马群只好重返茂密的草坡,一边吃草一边继续忍受蚊群的轰炸。  看更多诱惑小说请关注微信  npxswz        各种乡村  都市  诱惑